斧子

醉中渴饮一川血,金甲寒映燕山月。

故国渺天北(十一)

突然便当预警



1.
陵光强行将蹇宾拉着和自己同坐在主座的席位上,入了座便手不离杯地四下劝酒,满脸假笑,一副东道主的派头。
在座官员虽意外陵光不请自来的举动,但碍着他身为太子的面子,只得纷纷应和。陵光带过来的侍卫裘振与齐之侃没有地方坐,一左一右站在两人身后。裘振垂首沉肩,手中紧握藏于腰后的短匕首,一直是默不作声。
齐之侃见到满座客人衣着锦缎绫罗,冠带亦都珠光宝气,意识到这群人恐怕都是和蹇宾相类的达官显贵,有些拘谨地站在蹇宾后面。来的路上,马车里陵光一个劲给他塞干果点心吃,因此齐之侃看满桌珍馐佳肴,倒是不大饿,就是甜的东西吃多了,有些口干,他一直盯着桌上盛清酒的玉壶,以为里面透亮的液体是清水。
各怀心事地酒过三巡,下首一位穿着绿色华服的贵气公子才从陵光口里抢来说话的机会,起身向着蹇宾一拱手:“在下是苏尚卿的侄子苏严,家叔因为忽然有些杂事需要处理,便由在下为蹇将军接风洗尘,招待不周,还望见谅,在下敬将军一杯。”
蹇宾未起身,单手拿起面前铜爵,对苏严一抬手,语气却不善,挑起嘴角一声冷笑:“呵,原来是苏上卿做东。早先时候我接着请柬,送信的家丁遮去衣上家纹,又不肯说主子是谁,还当是谁欲暗害我。”
“岂敢,家叔只是惦念将军舟车劳顿,大约是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行踪,故而叫下人们口里紧一点——约莫是他们愚笨,会错意了吧?”苏严一声轻笑,竟是将蹇宾的发难轻飘飘接了下来,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,“在下见您的佩剑实在朴素,蹇将军既然是为大将者,自是需要趁手的兵器。在下数月前收了一把名贵宝剑,剑刃吹毛可断,剑柄上镶的是于阗美玉,若将军感兴趣,在下可差人送去府上……”
陵光听此,在旁边却大笑道:“苏公子,你懂个屁啊!小白猫腰上的剑,抵得上两车于阗美玉了。”
2.
小白猫?
齐之侃一愣,看到蹇宾肩头的白虎纹饰,老虎也就是大猫,大猫家的少爷,自然也就是小猫了。想到这儿,齐之侃忽然觉得“小白猫”这个外号十分有趣,新奇又可爱,像极了蹇宾。一时没绷住笑,捂着嘴“噗嗤”笑出了声。
他和蹇宾离得相当近,蹇宾显然是听到了笑声,扭头恶狠狠瞪了陵光一眼,又转身看向齐之侃,脸上却有些羞恼的微红,沉声说道:“小齐,不准笑!”
被陵光奚落的苏严却是满脸尴尬,捏着酒盏正要反讥回去。
3.
“众位,这位是小店请到的西域舞娘,会跳正宗的胡璇舞,今天带来给客官开眼啦!”屋门口小二一声吆喝,房门忽然一开,一应乐师鱼贯而入。
接着有人抬进来一块直径三尺、高三尺的木桩放到屋中央的地毯上,木桩上贴着边点了一圈蜡烛,那圈蜡烛里站上来一个高髻薄衫的胡人舞娘。最后又有侍者推进来几个看似不情愿的浓妆女子,扭捏几下便到客人们身边坐下,添杯劝酒。
在座的大部分人明显被提起了兴趣,纷纷忘却了刚才短暂的不快。苏严见客人被歌舞吸引,冲陵光冷哼一声,坐回座上。
乐师在正中木桩旁围坐,手中皆是西域乐器,羌笛、琵琶、龟兹琴,乐声悠扬而出,舞娘随之袅娜轻移,纤细的手臂笼着塔塔国最轻柔的纱巾,她的身上挂着无数细小铃铛,随节拍和着舞姿清脆作响,茶色的眸子如同调皮牡鹿扫过座下每个的面庞,和眼角艳妆里的金粉一般炫目。
随着乐声变了个调子,她忽然从木桩上轻盈跳下来,竟是没有碰灭一根蜡烛。
乐音骤然变得欢快,舞娘的舞姿也奔放起来,她掀开遮面的纱巾,舞蹈着经过每个人身边,轻抿一小口他们杯中的酒,又悄悄熄灭屋子各角落里的每一盏油灯,绕过一周,又带着两腮红晕跳回了木桩上。
此时,她身边的蜡烛成了众人唯一的光源,光线并不明亮,舞娘迷蒙的双眼和反射着水光的双唇变得不甚清楚,亮绸舞裙下的蜜色肌肤随舞动而若隐若现,舞姿也更加纷繁多变。
座下的客人们似乎也被感染,带着醉意纷纷哄笑起来,或是搂着身边的女人上下其手,齐之侃没有沾过酒,也被熏得头脑晕晕乎乎,此时看在眼里的场景,如没有紧贴在幕布后的皮影戏一般扭曲模糊。
齐之侃甩甩脑袋,看到蹇宾与陵光的背影,他们两人似乎也在紧盯着正中的舞娘。
裘振仍是站在不显眼的地方,浑身散发着与这场酒宴截然不同的孤独味道。
4.
音乐到了高潮,舞娘的动作也随之加快,最后衣袂旋转成水涡,此时乐器的音调突然拔了一个尖,接着舞娘甩开的裙摆骤然一收,木桩上的蜡烛同时被衣摆甩起来的风吹灭,一切戛然而止。
屋中陷入黑暗,众人眼前仿佛还在旋转着旖旎的霓光,四周寂静片刻,随即是吵闹的叫好声。
齐之侃却被这动静吓得骤然打了个寒噤,他自小生长在草原上,耳力超出常人,他听到了这之外的杂音,是细微的撕裂声,是利刃割过皮肉的声音!
5.
发生了什么?
黑暗太漫长了。
今夜天色阴晦,窗外没有月光,客人也渐渐察觉到不对劲,叫好的声音低下来,耳语四起。
齐之侃下意识后退,脊背贴上了墙壁。
他试着辨认身边几个人的呼吸和心跳是否异常,却发现以自己的武功,还达不到这么高深的程度。
齐之侃的长刀在河仓城一战中破损严重,难以修复;此后又在养伤,不能佩剑。蹇宾答应他回到长安后,再给他另外换新的兵器,因此齐之侃此时是手无寸铁!
想到这儿,齐之侃的腿有些打颤,他并不是个怯弱的人,如果是在战场上,和敌人白刃相向,恐惧对他来讲是不存在的。然而现在一片漆黑,自己什么都做不了,黑暗中的未知令齐之侃心生胆寒。
他往前挪了挪,回到蹇宾身边,眼睛适应了黑暗,他看到了那个坐得笔直的白色轮廓。齐之侃心想,如果有人过来杀蹇宾,他所在的这个距离,还能冲过去挡一挡。
接着,传来身边忽然传来剑出鞘的金铁摩擦嗡鸣,有人扑向墙角,之后,女人惨叫声、鲜血喷出声、喉咙哽咽声、男人呼救声……
6.
噗一声,瞬间火光亮起,主位左手边,陵光划亮火折子,点了他眼前一盏灯。随后,蹇宾也点燃了自己身边的油灯,神情在灯下摇曳明暗。
然而传出声音的角落依旧是黑暗的,一个深绿色的影子仰头靠在墙上,喉咙上插着一节刀把,刀刃完全没进脖子里,从后背穿出来。
是苏严。
苏严还未死透,四肢仍旧不断抽搐,眼球鼓出来,一股股鲜血从伤口随着搏动的节奏涌出。
刚刚从齐之侃身边冲过去的裘振,此时站在苏严身边,赤着上身露出肌肉结实的肩背,脚边是熄灭的蜡烛。
他的手上提着一把短剑,剑穿胸而过挑着舞娘,舞娘纤细的手臂如同初春摇曳的柳枝,柔韧的腰肢以一个优美的弧度向后躬过去,纱巾盖上了她牡鹿般多情的眼睛和高耸的发髻,泛着酒光的双唇微张,有一丝鲜血缓缓流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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