斧子

醉中渴饮一川血,金甲寒映燕山月。

black——黑伞 下

黄泉路上的鬼魂行得匆匆,面容麻木而千人一面,样子大多并不可怖,只是蹒跚而扭曲。
坠楼者尚未脑浆崩裂,溺水者已排空了肺中空气,肚子还没有变得鼓胀,缢死者的肩膀坍颓,断裂的颈骨歪向一边。
没有某些人想象中鬼差拿招魂幡呼来呵斥的动静,只有一双双白骨化的脚掌无声地踏在路尘上,动作机械却并不整齐,脚下腾起灰黄色细烟,路上只来不往的青白的面孔愈发模糊。
他们都在向着同一个地方走去,大约是鬼门关。
易恩慢慢挪到路边,躺下来休息,等待自己的身体从失去意识的状态醒过来。他是车祸死的,当初身体被卷入卡车下,先碾断的双腿,而后四分五裂,鲜血凝固在从身体喷溅出的那个瞬间。
所以易恩的魂魄一直以来都保持着这种状态,在鬼域的世界里无法站直和走路,他向来很好奇,为何魂魄也如此沉重。
如今也有一些无法走动的鬼魂从他面前爬过去,向着鬼门关缓慢前进,那是他从未到达的黄泉路的尽头。
路边一侧是忘川,汹涌而奔流不息,煎煮罪孽深重的恶人,河水因此变得浊黄,像是深秋雨后排往城外的浊水,卷着枯叶向下游流去。
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,现实社会的一瞬间,在鬼域也许会过去数日乃至几个月。易恩盯着路上的黄尘和脚丫子,等得无聊,便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,趴在岸边数忘川里浮浮沉沉的脑袋。

“……十二,十三,十四……这不是马马半年前除掉的恶灵吗,他怎么还在水里泡着,惩罚整个都超大诶……”易恩给马振桓起了个外号,背着马振桓的时候会这么称呼,“我数到哪里来着……十……七?十八,十九……”
直将视线内的脑袋数完,易恩的肉身仍未醒,他的心绪跟着沉沉浮浮,忽然慌张起来——这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,往常他有限几次因为昏迷而灵魂跑出来的时候,从没有数完过河里的脑袋!
易恩是僵尸,全靠马振桓的法力维持和常人相似的身体。难道是……易恩蹭一下挺直了上身,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肉身出了问题。
他看了一眼鬼魂们来的方向,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视线尽头昏暗的烟尘中是个刺目的橘色光点,像是他在电视上所见到的北方的沙尘暴中,太阳的样子,易恩知道那是尽头。
当初车祸后,易恩第一次来到这里,没意识到自己死了,便沿着这条路往反方向爬,最后在一阵白光中,灵魂回到了身体。
那个时候他七零八落的身体,正被关在太平间的铁匣子里。

就在同一个时间,郊外一处荒地里,装着易恩的乾坤袋被扔在地上,旁边两人正在对峙当中。

荒地距离本市殡仪馆很近,四周是一片拆迁后的废墟,人烟稀少,路上散落了许多建筑垃圾。
殡仪馆是问题尸体高发区,然而自从过年后,换了一位名叫“宏正”的馆长,这家殡仪馆就没有出现过问题尸体,马振桓已经许久没到这里“出诊”了。
他追踪遗留在纸伞上的气息,正好将背着乾坤袋的聂隐苍堵在移行途中。
聂隐苍微微弓着身子,这是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。他穿着一身肥大的黑袍,冷森森的目光从兜帽下投来,微微鼓着面颊,肤色很白,轮廓消瘦的下巴上全是青色胡茬。
雨势渐小,到处都是泥泞的水坑,马振桓举着伞,另一只手攥着箱子,手心都是冷汗,在心里盘算对方的能耐,自己需要用哪些道具来对付他。

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,而且从气息来看,马振桓一时间居然不能判断对方的身份。
这个人身上有猫的味道,但不是妖怪,和他见过的许多歪门邪道异能人很像,然而身上没有死人气。
马振桓学的是西方驱魔术,套路风骚取巧,花样又多,对于国内老路子异能人来讲是新奇的,同样,他自己面对中式的法术时,也同样感觉陌生,这点上双方平等。
“就是你吧?在我眼皮底下偷食过世的人的魂魄,我是公务员,拿工资干活,魂魄不归我管——不如我们做个协议,只要你不杀人,不给活着的市民造成困扰,我就不会干涉你的行动,只要把他,”马振桓耸了耸肩,用下巴指着聂隐苍肩头的乾坤袋,“把他还给我。”
豆大的雨滴咚咚敲在伞翼上,夹着冷风,聂隐苍慢慢转过身,他穿得像是很单薄,黑披风沾满泥水的衣角被风卷起来,露出只穿着大短裤的细瘦双腿,小腿上腿毛有些浓重。
“……噗!”
“你不准笑了啦!”聂隐苍怒气冲冲将乾坤袋往地上一扔,从短裤的口袋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铜色小香炉,紧握在手里默念咒语,香炉中开始冒出蓝色烟气。
马振桓见他正在蓄力,赶忙抽出皮箱侧边的一条缚尸绳,习惯性绕手里帅气地转了两下。

谁知聂隐苍读条超快,还没等马振桓缚尸绳甩出去,一丛火光就直奔马振桓而去。马振桓没见过这个颜色的攻击,下意识举着伞挡了一下,结果雨伞直接被炸碎,余波将马振桓掀翻在地。
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手臂,马振桓坐起身扶好眼镜,看都不看咻一声甩出缚尸绳,聂隐苍身手也很利索,飞快闪避,却不再主动攻击,像是有意拖延时间。
马振桓见不能一击将这人捉住,接下来缠斗也许难分胜负,易恩还在袋子里。他知道这种乾坤袋里面有符咒,僵尸很难恢复意识。但如果醒过来,以易恩的幽闭恐惧,一定会很害怕。
也不是没有速战速决的办法,马振有些犹豫,对面怎么看还是个人类,万一他失手将其搞死,到时候年底考核会被追责的,万一没有搞死,自己挂彩也不划算,因为劳动合同里,驱魔人私斗不算工伤……

两人又过了几招后,马振桓终于占了上风,气喘吁吁骂道:“这里每天死人这么多,你要魂魄去别处啦!”
聂隐苍一个踉跄,被缚尸绳捆了个结实,噗通跪倒地上,脸超臭,抬起眼睛咬牙切齿:“我中了一个诅咒,这孩子很不寻常,他的魂魄是完整的,能给我冲破诅咒的力量。”
“原来你一直将契约当做是诅咒吗?”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一堵废墙后绕出来。聂隐苍听到这声音,下意识缩了缩脖子,就听碰一声,烟雾里聂隐苍变成一只黑猫,从黑袍下钻出来,甩甩被雨淋湿的毛皮,一路嗷呜呜呜地叫唤着跑向废墙后面。
“你是他的饲主?”马振桓问道。
“那你是这个小僵尸的饲主吗?非常不巧,我也想要他。”男人抱着黑猫走出来,语气不容置喙。这个人比马振桓还要高大一些,穿着一身利索的黑色紧身运动衣,身形很漂亮,浑身散发着霸道的气势。
一看就很能打的样子吧。
马振桓有些心虚。

自己如果跑去抢出来装着易恩的乾坤袋,再往反方向逃走,马振桓算了一下距离,发现时间恐怕是来不及。
而且如果这个人走的是跟自己一样的远程攻击风格呢?
想到这儿,马振桓的手假装插到了裤子的口袋里,他的衣服口袋很多,里面所装的东西就是为了防止这类 因情况紧急而无法打开皮箱的时候。
马振桓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枚小型烟雾弹,藏在大衣的衣摆底下拧开,然后猛一转身,甩手扔向男人。
巨大的灰色烟雾在两人中间的空地里弥漫开来,随后,马振桓听到一声冷笑,模糊不清的视线了,他看到对面的男人蹲下身,伸出手在地面上轻轻拍了一下。
马振桓就觉得那一瞬间,脚边闪现出一个圆形的光圈。

阵法!
马振桓就地一个前滚翻打算逃出去,结果仿佛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峭壁,一下子被弹了回来,同时四周冒出来许多带着符咒的黄绶,像是打算捉住他。
易恩被落在在圈外,男人恐怕是想要控制住自己,然后将易恩带走。马振桓反复躲闪,仍被黄绶缠住了脚踝,一下子被拉倒在地上。
等到身体倒下来,马振桓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:这个阵法是画在拆迁地上的,四周地面都是砖石,很不平整,说不定能找到破绽。
想到这儿,他紧紧抓住地面,不让黄绶将自己提到空中。身上的禁锢越来越多,马振桓从上衣口袋取出手术刀,手上使力,看准了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,扔了出去。
手术刀畅通无阻地飞出阵法。
而阵法发动的过程中,男人自己也难以动弹,被扎到了脚踝。刀上有法术,而且是桃木柄的,罗弘证他因为和聂隐苍的契约关系而不老不死,活到如今,他们对降魔驱鬼的一应东西也有了些忌惮。
罗弘证闷哼一声,跪到地上,阵法失效。
马振桓见此,也赶忙挣脱了黄绶,跑到易恩身边,将乾坤袋扛起来移行离开。

天色渐晚,仍旧下着雨,马振桓停在了一个阴暗的窄巷子里,找了个可以躲雨的阳台下面,取下肩头的乾坤袋。里面易恩终于醒了过来,开始踢打。
解开袋口,易恩乱糟糟的头发露了出来,满脸张皇失措,看清眼前的人是马振桓,一下子扑进怀里。
“没事了没事了,别害怕。”
“先生身上湿透了。”易恩摸着马振桓的衣服,羊绒大衣上面脏兮兮沾满泥水,他的脸上也挂了彩,里面的白大褂上有些血迹。
马振桓笑着摸了摸易恩的脑袋:“回家去吧。”

两人顶着路人怪异的目光坐地铁回到住所,换下脏衣服的时候,马振桓忽然想到了什么,喊了一声“易恩”。
易恩回过头来,见马振桓变戏法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样东西,托在手掌上递给他。
那是个玻璃瓶子,里面装着黄色的固体,是易恩下午时没有来得及吃到嘴的布丁。

与此同时,罗弘证把玩着马振桓留下来的手术刀,若有所思。
聂隐苍变回人形,光屁股坐在他大腿上,十分挑衅地说到:“活该了吧。”
“那个小僵尸,我觉得他的魂魄让我感觉很熟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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