斧子

故国渺天北（十）

本文是在电脑上码的，特殊时期，实在是不敢开电脑时间太长，所以这章有些短小。

1.

虽已进了腊月，但长安的天气却并不冷，反倒让人觉得格外烦闷，有种暴风雪将至的错觉。

蹇宾一行人刚进城，便被一队家丁打扮的人拦住了脚步，为首的递上一封请柬，说是上卿大人于今晚设宴，在城西郊三里处某竹舍里，为蹇宾接风洗尘。

“你家大人消息真是灵通啊——敢问是哪个上卿？”蹇宾高坐在马背上，并不接请柬，语气不善。

“在蹇家人面前，怎么敢当‘消息灵通’四字——至于是哪位上卿，今晚到了城西竹舍，您就知道了。”

蹇宾冷笑一声，拽上齐之侃坐骑的辔头扬长而去，轻飘飘甩下一句：“既然如此，帖子我便不拿了，今晚让你家主人当面呈给我，不是更好？”

2.

“小齐，你这回不必跟我去赴宴，在家好生歇息便可。若想出去游逛，记得带上仆从。”蹇宾匆匆洗过头脸，在房间里换了身衣服，一边漫不经心地叮嘱道。

蹇宾出身显赫，如今军阶也不低，前不久还立了一个大战功。归京时每到一处，总有消息灵通的官员请他吃酒席，摧眉折腰，带着异曲同工的甜腻笑意。每逢赴宴时，蹇宾都会带上齐之侃，反正便宜不占白不占，还能顺便教齐之侃在汉人酒桌上见见世面。

齐之侃见蹇宾这回不带上自己，稍有些疑惑，却也不便多问。正欲出门，却忽然想到蹇宾昨日在山梁上嘱咐自己“莫要口无遮拦”，便觉得他恐怕是在嫌厌自己说话粗鄙、胡人口音难听。自己这个八品骑尉，在漠北能管上千八百人，但是他在军营里早就听闻，这种小官到了京城，路上随便一板砖下去能拍死五个。

蹇哥在京城里肯定有自己的朋友吧，齐之侃耷拉着脑袋默默想着，比自己出身好、会用筷子吃饭、编的辫子也好看，和他一样说话温声细语。蹇哥的家看上去也漂亮，并不算富丽堂皇，但一草一木都精巧雅致，连门前摆着的一排画戟都簇新好看。他自从进了门看哪处都新奇，却什么都不敢碰。齐之侃未去过江南，自然不知道这所房子是按照蹇宾在姑苏的本家建造的。

蹇宾却未留意到齐之侃这满腹奇怪的烦恼，他见齐之侃推门出去，便从自己房间一侧书架上打开了一个暗格，从里面拿出来两把匕首，一柄贴着腰藏在怀里，另一柄摘了鞘，塞在武靴的靴筒里。小心藏好兵器，他思索了片刻，又掏出来一枚比小指还细的鸽哨，用细绳穿起来绑到手腕上。

3.

所谓城西的竹舍，其实是一座竹楼，以木石为地基栋梁，砍伐当年新生的翠竹为四壁、地板和桌椅，因新竹清凉幽香，所以这里成为长安贵人们夏日消暑宴饮的佳处，若是把竹壁一拆，这里就是一个凉亭。

蹇宾以前也来过几次，不过寒冬腊月在此处吃饭，就多少显得有些冷清。

他孤身骑马来赴约，远远便见到门口停了一排夸饰过头的马车，十分杀风景。他眉头一皱，勒着缰绳，在竹舍四周绕了两圈，暗自在心中记下了地形，还有各个窗户距离马厩的位置，这才装作姗姗来迟的样子奔向正门。

不料他还未下马，余光却瞥见路上又来了一辆马车。

马车驷牡并排，翠绿色孔雀羽盖，帷帐和马匹都装饰着蓝紫色流苏，马头和后辕打着晃眼的灯笼，直将黢黑一条竹林中的山路照得灯火通明，像团火球一样缓缓飘来。

蹇宾看到车壁外侧绘着一只朱雀。

马车离得近了些，他才发现黑暗中还有一名年轻武士，骑着一匹黑马开路，武士一身暗紫色劲装，消瘦的上身穿着件皮质软铠甲，如墨色的利刃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显然早就看到了蹇宾，错身而过时，却是直着身子端坐在马背，目不斜视。

蹇宾有种不详的预感，待到马车停下来，他压低声音问道：“陵光？”

装饰繁复的紫纱车帷一掀，露出一个带着羽形金冠的包子脸年轻人，他趴在车窗边，挑起嘴角冲蹇宾得意地一笑。又往旁边挪了挪，齐之侃的小脑袋忽然从他身后露了出来，对蹇宾眨了眨眼睛，看起来十分拘谨。

4.

“你怎知我回了京城？又为什么和小齐一起来的？”蹇宾有些不悦地揣着袖子，与陵光并排进了竹楼，齐之侃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，武士则跟在他们三个人后面，一声不吭，像个黑面神一样。

陵光一身华贵紫衣，容貌精巧，身量却不矮，器宇轩昂地背着手：“近日白鸽子在京城上飞来飞去，吾就知你要回来了，专门派人在宣武门守着，却见到有人捷足先登。你前脚离开，吾后脚就到了你家，正好看见了小……蹇大将军养在屋里的小狼崽，就一并捎来了。”

蹇宾无奈扶额：“你堂堂太子，就不能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？”

陵光附身一笑，眼中狡黠闪过：“关心你，不就是关系吾往后的政事么？”

转眼到了包间门口，有应人掀开珠帘，蹇宾暗自环顾室内，发现甚是敞亮，天色已黑，屋里点了无数酥油火烛，明亮且带着温暖甜腻的香气，四角摆了火盆，暖意融融。屋中设一圈仿秦汉时的坐榻，早已坐满了人，十分聒噪。

酒席宴上已经座无虚席，只余正对门的主位，主位后是一扇半开的大窗，而屋正中满铺一块石榴红地毯。参加酒宴的官员见到了陵光，都呼啦一下站起身，窃窃私语。陵光却十分大方地一摆手，说“免礼”，提着衣摆穿过人群，向着主位走过去。

蹇宾这才意识到，陵光并不在那位“上卿”宴请的名单里。